蜂巢，長老殿。

老年近衛蜂立在高大的長老殿大門前，他凝視門上雕刻繁麗花紋，沈思片刻，擡手叩擊。

門開，金蓮湧出。

迫不及待的金蓮卻在即將沖出長老殿大門的時候，仿佛撞到了無形的墻面，無法離開長老殿，緩緩收回。

老年近衛蜂走進長老殿，金蓮跟隨在他後方。

似要攻擊他，又極力克制，蓮枝不斷晃動。

老年近衛蜂看向始終像個罪人一樣閉目跪坐的金發青年，眼中清雅蕭疏的對方與記憶中的纖瘦少年身形重疊。

他問：“你在想什麽？”

憐綺靜默無聲。

老年近衛蜂向前一步，他盡量放緩聲音說：“我看見了門上的魔法陣，發生了什麽事，你要用禁錮魔法把自己鎖在殿裏？”

憐綺依舊沒有回答他。

老年近衛蜂並未在意，他許是站累了，徑直坐在地上，自言自語道：“我能感覺到，自己身體越來越差，魔力開始消退……憐綺，也許過不了幾年，我就要去見老蜂王了。”

話音落，大魔法陣中央的人眼睫輕顫。

憐綺睜眼，語氣寥落。

“忘金蓮失控了。”

“我險些傷到殿下。”

“強制采粉期帶來的影響，比我預想的更大。”

老年近衛蜂：“怪不得大魔法陣出了問題……這個禁錮魔法太過強力，你為自己制作了囚籠，無法像之前那樣感知到整個蜂巢的情況，這樣太危險了。”

憐綺：“蜂巢已有蜂王，蜂王會處理一切，我不該做任何逾矩的事。”

老年近衛蜂：“憐綺，你不該繼續困於你的出身，晴流不正是一個成功的例子嗎？他暴走失控的次數越來越少，也越來能夠控制住自己。”

憐綺：“沒有成功。”

老年近衛蜂疑惑地看向憐綺。

憐綺垂眼說：“晴流情況還不穩定，他再發生一次暴走，如果沒有……可能就是他無法恢覆理智的時候。”

老年近衛蜂沈默：“殿下不會有危險嗎？”

憐綺淡漠地說：“在那之前……我會親手殺了他。”

“他也是你帶大的孩子，你沒有一點……”老年近衛蜂又一次沈默，過了許久他才說：“我已經看不透你的想法了，憐綺。”

“維善那次的事也是，你作為過來人，明明可以引導他走出來，可你直接放棄了他。”

“他理應憑借自身力量走出來……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他。”

“那殿下中毒的事？”

憐綺闔眼。

置於腿上的雙手在他自己都未曾註意到的情況下，不經意握緊。

他打斷對方。

“我累了。”

長老殿內的對話結束。

**

蜂王宮，訓練場。

佩戴單片眼鏡的青年手中凝聚出兩把魔法毛瑟手槍，斯斯文文笑道：“殿下，請讓我們繼續開始訓練吧。”

雲妄用魔力幻化出一桿長槍，挽出一個槍花，攻向對方。

子彈擦過槍頭，金屬碰撞的鳴叫聲，偌大訓練空間裏不停閃過兩人快速戰鬥的殘影。

雲妄時刻註意體內的魔力情況，同樣的錯誤她不會犯第二次。

每當魔力快要用盡時，她便會示意停戰，坐下冥想恢覆魔力，再繼續投入戰鬥。

一場場對戰下來，雲妄體內魔力量提升顯著。

維善從未見過魔力提升如此之快的情況，殿下才接觸魔力多久，對魔力的掌控和理解已經和他相差無幾，他不由得感慨道：“殿下真是天賦卓絕。”

“謝謝誇獎。”雲妄不認為自己有天賦。

這不過是她經歷無數個末日世界後，掌握的一項生存本領，那便是能以最快的速度理解掌握當前世界的力量，並迅速融入自己的戰鬥風格。

再一次對戰結束，雲妄盤腿冥想，視線輕輕落在維善身上。

與維善對戰的次數愈多，她愈感覺維善的戰鬥風格，與他出手的招式間，充滿矛盾。

想要了解更多關於蜂族的信息，她或許該從近衛蜂身上入手。

維善此刻屈腿坐在地上，他今天穿著白襯衫。對戰大量的體力消耗帶來熱意，他襯衫袖口挽起，松開領口前排的紐扣，汗水滑落，順著脖頸曲線滑至喉結，又落到敞開的襯衫領口裏。

白襯衫遇水變得半透明，有些貼在腹部，便映出明顯的塊狀肌肉。

訓練場裏滿溢木質調的暖香，從維善身上傳出。

近衛蜂縱使流汗，也不會出現汗水氣味，只有他們自身及魔力印記帶來的體香。

尤其是送到蜂王身邊的近衛蜂，其體香不能過濃也不能過淡，必須是恰到好處令人身心舒適的香味才行。

維善身上的香味給人一種堅定又溫柔的力量感。

是雲妄喜歡的味道。

維善留意到雲妄的視線，他舉目望向對方，“殿下？”

雲妄正尋思如何開口，她找到一個切入點，“很抱歉，我昨天說了那樣的話，我不該懷疑近衛蜂對蜂王的忠誠——從你就能看出這一點。”

聽到最後那一句話，維善受寵若驚，“殿下剛到蜂族，與我們尚不熟悉，我們也還有許多沒有告訴殿下的事，殿下對我們抱有懷疑之心，是人之常情。”

“但是——”

維善咬著這兩個字，就現在的姿勢，微一扭身，身體傾向前至在他手邊的雲妄跟前。

二人視線相交。

眼中倒映彼此戰鬥之後汗水淋漓未幹的模樣。

“能聽見殿下這樣的話，我十分高興。”

“當我被殿下占有，屬於殿下之後，”維善捧起雲妄的手，小心翼翼按在自己胸膛之上，他垂眼，喉結滾動，“這裏只為殿下而跳動。”

“撲通——撲通——”

掌心觸到的肌膚炙熱無比。

雲妄並未被這份溫度傳染，頭腦依舊清醒。

她伸出另一只手，食指放在維善下巴處，動作輕柔地擡起他的臉，眼神清明地問道：“假如我不是蜂王……”

置於維善胸膛前的手用力，“這裏還會為我而跳動嗎？”

心跳漏跳幾拍，維善眼中露出不解，“殿下永遠只會是殿下，請問為什麽要這樣說？”

雲妄笑了笑，沒有回答，她搭在維善下巴處的手，改為輕拍他臉頰，她起身說：“我有些好奇你身上的一件事。”

維善跟著起身，站姿筆挺，眼神明亮，“殿下想知道的任何事，我都會如實告知。”

雲妄說：“我註意到你的戰鬥風格屬於狠辣型，你的戰鬥技巧也在我見過的人裏屬於上乘。”

維善笑容微僵。

“可是，你每次用出致命招式前，都會有短暫的猶豫，招式也隨之改變攻向更安全的地方。”

維善已收起笑容。

“你很清楚我可以應對你的致命招，為什麽每次出手前都會收招，你是擔心我受傷，還是在恐懼……”

雲妄逐漸收聲，她看見維善雙目中的光正在一點點消失。

她本想直接問出心裏的一個猜測，可她現在不忍心了。

怪相樹植物迷宮裏，貪華曾提及過一件事——

“…他們曾把近衛蜂的外形變成過步甲族，有個近衛蜂殺死步甲族，發現誤殺同伴後，失去了殺敵能力…”

她本完全沒將此事聯系到自信的維善身上。

直到她與維善數次對戰，發現端倪，那是內心對自身行為的束縛。

雲妄曾陷入過這種困境。

不是直接誤殺隊友，卻也相去無幾。

是晴流與之有幾分相似的少年隊員。

她身為隊長，決策失誤，導致全隊陷入困境。她沒有做到隊長應盡的職責鼓舞隊友，拼盡全力尋找出路，反而與大家一同陷入絕望，反而讓少年隊員犧牲自己帶他們脫離困境。

離開那個末日世界，回到主神空間後，她沒有辦法集中註意力，少年隊員在她眼前被撕成碎片的片段不斷浮現，如同夢魘將她纏繞。

她開始猶豫不決，她擔心自己又一次決策失誤，導致悲劇的出現。她身為逃生小隊隊長，沒有辦法做決定，她做決定的速度越來越慢，又有隊員因她決策死去，她陷入自我質疑與自我責備的怪圈。

隊員們責問她為什麽像變了一個人？為什麽做不到像以前那樣？

她也不知道為什麽，她就是出不來。

她如同一個溺水卻上不了岸的人，不知用了多久才重新走出痛苦。

當她離開那個怪圈時，她才發現，岸邊離她很近，只是當時的她看不見。

……

雲妄端視維善。

他眼底落寞羞愧的神情，令她聯想到了自己。

維善重新揚起笑容，笑容弧度恰到好處的規範，他說：“殿下，這是我的失職，我本該在見到殿下的第一天，便向殿下交待此事。在我身上，曾經發生過……”

話被突然貼到唇邊的魔法長劍打斷。

劍身冰寒，傳來的卻是暖意。

雲妄虛眼冷聲道：“我現在沒興趣聽了，繼續訓練吧。”

她不忍心讓尚未做好準備的對方，揭開自身流膿的傷疤，她經歷過類似的痛苦，十分明白那是一種怎樣的痛。

維善驚愕看向雲妄。

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。

旋即，他眸光如水。

“……殿下，遵命。”

**

雲妄連月訓練。

期間除了維善當她教官外，晴流也來了十多次，再以雲妄當前魔力成長的速度下去，近衛蜂很快就當不了雲妄的教官了。

維善和晴流是近衛蜂中的佼佼者，雲妄曾是逃生游戲的五大逃生者之一。

雲妄不欠缺戰鬥經驗，她差的是力量，也是時間。

魔力增長和體質改善，經驗彌補不了，只能耐心等待。

饒是如此，雲妄通過戰鬥、冥想增長魔力的速度，還有對各類理論課程的學習速度，也遠遠超出了眾蜂以往的認知。

他們的蜂王殿下，宛若一塊永遠吸不飽水的海綿，瘋狂汲取她所能學到的一切知識。

明明蜂王殿下沒來多久，大家卻有種被殿下掏空身體的疲憊感……

因此，蜂族更加堅定他們之前在雲妄魔力覺醒時便出現的想法——

雲妄絕對是他們蜂族有史以來實力最強的蜂王！

維善和晴流已滿足不了雲妄的對戰需求，她要更強大的對手。

墻壁上魔法燈光芒轉變，來到下午。

雲妄用過午餐，從維善處得知今日下午課程取消，憐綺請她去一趟長老殿。

……

雲妄一身暗紅短打訓練服，走在蜂巢上層通往中層的路上，步伐生風。

許多近衛蜂躲在道路兩旁的石柱後方，向蜂王殿下投去傾慕的眼神，她走動間海藻般微曲的黑發拍動身軀時，就像拍到他們心尖兒上，令蜂心蕩神搖。

也不是沒有近衛蜂想要自薦枕席。

前些日子，有一個近衛蜂見殿下離開蜂王宮獨自走動，不知羞地光赤身子從背後撲向殿下，想要與殿下來一段露水情緣。

沒幾分鐘，一個斷手斷腳只剩一口氣的近衛蜂被送去治療蜂那，送之前口中喃喃道：“殿下，打錯蜂了，我不是敵人……”

蜂族有史以來最強的蜂王，不是嘴上說說的名號。

再也沒有近衛蜂敢給雲妄送上一場“驚喜艷遇”，他們擔心被殿下當作敵人打死，同時心中無比羨慕一開始就被安排到殿下身邊的三名近衛蜂。

本就性冷淡的殿下，如今只給那三名近衛蜂一些好臉色T皿T。

……

四面八方都有哀怨至近乎實質化的目光，雲妄無奈地無視他們。

經過幾次被近衛蜂求歡的經驗，她意識到不能給近衛蜂太好的臉色。

只要態度溫和一些，就算用鞭子抽他們，抽再重，他們也只會覺得那是情趣。

……一族都是戀愛腦吧。

雲妄來到長老殿前，殿門感應到她的氣息，自動打開一道縫隙。

憐綺請她來的時候，她無需讓近衛蜂陪同。

雲妄邁步進入長老殿，一朵虛幻金蓮蓮瓣自她指尖擦過，從藏書閣借走一大批書後，她有些日子沒來長老殿了。

“憐綺長老。”

打了個招呼。

憐綺睜開雙目，金色眼眸在雲妄身上停留一陣，清冷道：“殿下借去的書看完了嗎？”

“殿下與我說，三天便會還來，現在已是第五天。”

借的書太多，三天哪來得及看完，雲妄打哈哈道：“馬上看完……憐綺長老找我來，不是為了還書的事吧？”

憐綺唇線繃直，金蓮搖動速度變慢，不言一語。

雲妄故意忽視殿內氣氛的變化，她靠近憐綺，半蹲在他身前，視線落在他下半張臉上，避免與他雙眸對視，落入幻覺魔法。

因此，雲妄講道理的時候，並沒有註意到憐綺正斂眸看她。

“憐綺長老應該知道我最近很忙吧。”

蜂王漿的滋潤下，她本就偏白的肌膚晶瑩剔透，暗紅短衣更是將這一點襯托得淋漓盡致。

“實力才是地下城時代立足的根本，我白日一直在訓練，只有晚上才有空看書。”

她是有唇珠的人。唇珠是非常神奇的存在，哪怕是普通的唇形，點綴一粒唇珠也能平添一分媚態，更不必提本來就唇形優越的她。

“我看書速度再快，也需要保證自己的休息時間。”

自帶一點胭紅的唇瓣一張一合，自信耀眼的眉眼，通身積極向上的氣息，宛如一顆燦陽引人矚目。

她讓人不自覺淡化聽到的內容，也讓待在黑暗裏的東西自愧地瑟縮起身形。

“……好不好，憐綺長老？”

憐綺只聽得最後一句，他應了一聲：“好。”

雲妄見目的達到，收起小太陽笑容，換上她最日常的溫和笑容說：“太好了，那我再過一個月把書還過來。”

憐綺：“……殿下。”

雲妄：“憐綺長老，這是你自己答應的。”

殿內靜默，只有蓮花舒展枝葉與大魔法陣運轉的聲音。

片刻，憐綺放出魔力，包裹整個長老殿後說：“殿下將魔力全部釋放出來，讓我看看罷。”

雲妄沒問原因，直接照做。

魔力全部放出後，她才意識到憐綺的魔力有多麽強大。

雲妄如今魔力已超越大多近衛蜂，可她全力放出的魔力，與憐綺對比，便是溪流遇上大海，掀不起一點水花。

她並不驚訝。

見到憐綺第一眼，她就知道對方實力比肩巔峰期的她。

雲妄仍舊認為她實力恢覆速度太慢，憐綺則眼笑眉舒。

這似乎是雲妄第一次見到憐綺面部出現情緒波動。

他一直像一尊沒有情感的雕像，眼梢流露出一點笑意，如冰雪消融，春日到來。

這份笑意散得很快，存在時間宛如雲妄自我幻想的錯覺。

她忽然明白，“千金為搏美人笑”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。

憐綺說：“殿下很好，比我預想中的更加好……只在蜂巢內的模擬對戰已無法提升你的實力，殿下的實力可以開始直面真正的地下城了。”

雲妄問：“我能離開蜂巢？”

憐綺似在思索，俄頃，他回覆道：“殿下先從蜂巢下層的清剿起頭吧。”

雲妄說好，“明天？”

憐綺又道：“嗯，下層清剿以四人小隊為組活動，我會安排晴流、貪華以及另一名近衛蜂陪同殿下。”

雲妄說：“我不需要另一名近衛蜂，讓維善來。”她提前堵住憐綺的話，“我知道維善的問題。”

憐綺金眸微微虛起，聲音漸冷，“維善主動告訴了殿下？”

雲妄回：“他沒有告訴我。”

憐綺說：“殿下如何得知此事？”

雲妄說：“信息的拼湊，與他接觸時的感覺……憐綺長老既送了維善那施了魔法的單片眼鏡，應當知道維善說了什麽，沒說什麽。”

憐綺對雲妄後半句話避而不談，他輕淡道：“近衛蜂存在的意義只有兩點，保護蜂巢與生育子嗣。失去殺敵能力意味著無法保護蜂巢，若再無法生育子嗣，便是沒有存在意義的近衛蜂。”

雲妄問：“那會如何？”

憐綺說：“剜去魔力印記，抽空魔力，剝奪現有名字，去除近衛蜂身份，貶回普通雄蜂。”

雲妄說：“殘忍的做法，我不喜歡。”

憐綺垂眼，睫翼輕顫，輕聲問：“……是麽？”

不待雲妄回話，他繼而詢問：“殿下知曉維善的情況，為何還要讓其加入隊伍成為拖累……若是殿下想寵愛維善，不必擔心，維善會繼續伺候殿下，不會因此事調離。”

雲妄說：“維善只是出現了心理問題，不是沒救了，只要有人拉他一把。”

憐綺淵默，殿內死寂，少頃，他開口。

“殿下是蜂王，蜂族內一切事宜均遵從殿下意志，既是殿下不喜歡的規矩，便按照殿下喜歡的來。”

憐綺閉目，雲妄心知對方不想再說話，她準備離開長老殿。

走到殿門前，後方傳來幾不可見的聲音。

似是說話，似是嘆息。

雲妄走出長老殿，壓下眼中的驚訝，她似乎聽見了——

“……謝謝。”

**

翌日。

以雲妄為首的四人清剿小隊組成。

晴流喜笑顏開，維善憂心忡忡，貪華心慵意懶。

先前雲妄中毒，她周邊的近衛蜂都被拉去審訊，包括貪華，貪華通過了檢查和審訊，不存在任何問題。

這讓雲妄失去了懷疑對象。

貪華依舊維持先前極少與雲妄單獨碰面的模樣，只在晴流和維善都睡在雲妄臥室裏的時候，他才會過來湊個數。

雲妄從未見過貪華著私服，也沒看見他深睡的模樣。夜裏只要她醒來，有一點動靜，貪華必定會跟著醒來，他戒心很重。

維善提及過，貪華從前被人類擄去做過試驗。

蜂巢裏除了他，沒有其他近衛蜂有被人類抓走的經歷。

蜂族事件錄裏，那個被長老同蜂王卵一同帶回來的，渾身都是針孔的幼年期雄蜂……是貪華吧。

“姐姐~姐姐！”晴流抓住雲妄的袖子，左搖右晃，“不要發呆，看看可愛的晴流，下層整個東區都是我們的任務，速度慢一點要很晚才能回去哦。”

雲妄說：“開始吧。”

蜂巢下層是無名蜂居住的地方，與中層和上層有著天壤之別，加之大魔法陣的薄弱點多在下層，這裏混亂又危險。

雲妄走過的地方，無名蜂向她五體投地跪拜，能聞到蜂王經過的氣息，對他們來說都是天大的恩賜。

東區地上出現不少無名蜂屍體，晴流本想踢開這些礙事的東西，但見雲妄從屍體上邁過，盡量不踩到屍體，他便也照做。

“又出現漏點了。”

漏點是指大魔法陣上薄弱處遭到外部攻擊，從而產生的缺口。

大魔法陣本該由蜂王維持，憐綺作為近衛蜂，能夠維持大魔法陣運行已是奇跡，他不是蜂王，沒有辦法讓大魔法陣完美運行。

然而就算是蜂王，沒有憐綺這般強大的魔力，也無法日日夜夜運行大魔法陣，只會在蜂巢遭受襲擊時，打開大魔法陣——因此蜂族需要地下城的居住位置。

雲妄見到漏點，如同一個小型黑洞，邊緣腐蝕著魔法陣絢爛的光芒。

闖進漏點的不完全是地下種族，而是在地下城外圍待太久，受到地下城外圍精神汙染變異的奇特生物。

它們外觀似豪豬與蠕蟲的結合體，長度超過三米，正在拱和啃食地上的無名蜂屍體。

四人清剿小隊若發現漏點，大多是三人對付入侵者，一人用魔力修補漏點，以免更多的入侵者從漏點進入蜂巢。

維善說：“殿下，由我來……”

雲妄無視維善的話，徑直分配任務。

“由我修補漏點，你們三個負責掩護阻殺入侵者，開始行動！”

貪華抽劍走向雲妄所說的點。

維善：“……”雙手凝槍。

晴流凝出大型黑色鐮刀，他詫異地望了一眼維善，沖向入侵者，將對方所要負責區域的入侵者引走了一些。

雲妄站在漏點前方，灌入魔力修補法陣。

時而有一些新的入侵者妄圖鉆入漏點，被她化出的流星錘掄出漏點，她這裏沒有什麽壓力，轉而關註三名近衛蜂。

晴流與她對戰的時候花拳繡腿，打起入侵者時卻如面帶微笑的死神，其鐮刀略過的地方，一片頭顱落地。

貪華的戰鬥方式很懶，他雙腳動的幅度沒有超過直徑半米的圓，入侵者只要進入他的攻擊範圍，根本來不及看清劍出鞘的速度，便會被其殺死。

這兩個方向不會有入侵者過來。

雲妄看向維善，眼色微沈。

論戰鬥技巧，維善毋庸置疑是三名近衛蜂中最出色的一個，晴流只會蠻幹，貪華攻擊方式單一，維善身法與應變能力皆好，但是……

他無法下殺手，哪怕那是敵人。

豪豬蠕蟲似的怪物被維善一個個打暈在地，這比殺死它們還要困難。

貪華和晴流已解決自己區域的入侵者。

雲妄、貪華和晴流均看見維善幾次舉槍對準入侵者，想要開槍，可就是無法扣動扳機。

維善臉上顯露頹色。

至此，貪華也明白了。

他眼中閃過訝色，他知道且告訴雲妄有這樣一名近衛蜂，可他自己包括蜂巢裏幾乎所有蜂族，都不清楚這名“再也無法殺敵的近衛蜂”就是維善。

維善、晴流和貪華是同一時間段培育出的雄蜂。

維善於那一時段的近衛蜂而言，就是“完美近衛蜂”的代表。

貪華被憐綺從人類基地帶回後，見到的第一個同齡蜂便是維善。

他沒有用任何驚奇的目光看他，只拿了一身自己的新衣服送給他，還將房間的床讓給他睡，自己睡在薄薄一層的地毯上，逞強說自己不怕冷，結果第二天就打噴嚏不停。

怎麽會是維善遇到這種事呢？

正因為是維善，才會遇到這種事，被這種事困擾。

維善再次對準地上被其打暈的入侵者舉槍……

貪華和晴流默契地一左一右移開視線，不去看維善的狼狽。

維善手中毛瑟手槍不住地顫抖，他又陷入了那天的回憶之中。

他的好友，死在他的槍下，如果他當時再仔細一點，註意到那不是步甲族的話……

“今天就到這裏吧。”雲妄按下維善的手，註視他抖動的瞳孔道：“不要勉強自己，你做得很好，跟著我，呼氣，吸氣——放松。”

維善緩緩退出恐懼，他抓住雲妄的手，“殿下……”

晴流貓眼中染上羨慕，他酸酸地拉動披風，卻也沒有在這個時候上前去打擾二人。

貪華睖睜這一幕，不知在想些什麽。

接下來的幾天清剿，反覆上演今天的這一幕。

殿下輕聲細語引導維善，維善從一開始手指不敢搭上扳機，到不敢扣下扳機，再到可以對著入侵者非致命部位射出子彈……

維善的進步肉眼可見。

晴流體香都快成奶糖味變成檸檬味了，他好酸，他也想被殿下摸手，也想聽見殿下那麽溫柔的說話聲，而不是面對扛著大錘把入侵者砸成爛泥的狂野殿下……

然而，晴流心中更多的是高興。

維善能恢覆真是太好了！

貪華雙手環胸，斜眼瞅向晴流，冷不丁道：“用得著嘴巴咧那麽大麽，口水都快流出來了。”

晴流大吼：“我又不是小孩，怎麽可能流口水！”

貪華擡起小指，掏耳朵道：“耳朵被你吼聾了，你笑那麽開心幹什麽，平時也不見你和維善關系多好。”

“哼。”晴流冷笑，他和貪華一直互看不順眼，“你個四處留情的家夥懂什麽。”

貪華眼角微抽：“你近衛蜂文學課作弊過的麽，我這叫交友廣泛，人緣好，四處留情是形容花心……”

“差不多。”晴流說完，嘀咕道：“等殿下讓維善完全恢覆，長老就會重新在意維善了吧。”

“長老不在意維善？”貪華輕笑，“如果長老真的不在意，他怎麽會幫維善隱瞞他就是那個失去殺敵能力近衛蜂的事，怎麽會將他安排殿下身邊，又怎麽同意維善加入殿下的清剿隊？”

貪華慵懶看向前方：“小怪物，維善和我們不一樣。”

晴流楞住，甚至沒有計較貪華對他的稱呼。

過了一會兒，他傻笑道：“什麽嘛，虧我之前還擔心維善會被長老拋棄，還想著萬一他出事要怎麽偷偷幫忙不被長老發現。白擔心一場，沒想到貪華你腦子這麽好，我對你刮目相看了！”

貪華也因晴流的話楞住，旋即他嘟囔道：“小怪物就是小怪物，腦子裏不知道裝了什麽東西。”

晴流沒有聽見他的話，雲妄對維善的引導已結束，他卡著時間沖向那邊。

“姐姐，姐姐！不要總是摸維善那個壞心眼的家夥，也摸摸晴流嘛！”

晴流一翹臀，擠開維善，埋進無奈的雲妄懷裏。

維善失笑，推動單片眼鏡，他想起，鏡框許久沒有微熱過了。

……

又是新的一天。

雲妄決定對維善下一劑猛藥，這個計劃需要晴流和貪華的配合，她通知兩名近衛蜂。

晴流聽到雲妄的計劃，面露憂色，“姐姐，長老不會允許你拿自己冒險的計劃。”

雲妄說：“只要大家都不告訴憐綺長老，他就不會知道。”

晴流還是擔心。

貪華懶洋洋地說了一句：“你怕什麽，偷襲殿下，究竟是誰危險你不清楚嗎？”

想到殿下弄死入侵者的慘狀，晴流點頭：“確實，和入侵者比起來，還是姐姐更加危險。”

雲妄：“……”她聽不出這是一句誇獎的話。

清剿開始，這一次他們負責下層西區。

雲妄很快確定漏點位置，她修覆漏點，三名近衛蜂對敵。

他們配合愈發默契，清剿速度極快，雲妄修覆完漏點，一如既往繼續之前的流程。

維善打暈他負責區域所有的入侵者，微笑看向朝他走來的雲妄。

按照雲妄的計劃，一只“漏網之魚”入侵者，從她計算好的角度，自背後襲來，她“毫無所覺”。

入侵者離雲妄背後距離太近了，維善根本來不及提醒雲妄，貪華和晴流離得太遠……他舉起手中的毛瑟手槍。

入侵者就要咬到雲妄脆弱的脖子——維善瞳孔縮成針尖。

幾乎是下意識的，他扣動扳機……

帶有紅色火焰的子彈如離弦之箭沖出！

子彈刺入入侵者頭顱，腦漿迸裂，眨眼卷起的紅色魔法火焰將其屍體燃燒殆盡。

晴流和貪華露出笑容。

雲妄散去背在身後手中的魔法武器。

“你成功了。”

維善聽到這句話，跪在地上，嘔吐不停。

**

維善三天沒出現了。

他托晴流請假，說身體不適。

雲妄從晴流處要到維善在蜂巢中層的住址，上門拜訪。

她擔心自己用錯方法，對維善造成二次傷害。

敲門。

半晌。

門開。

發梢落下的水珠一路從胸膛沒入人魚線，只在腰間松松垮垮圍了一條浴巾的維善吃驚道：“殿下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
雲妄視線向上，落回維善的臉處，說：“我問晴流要到了你的住址，過來看看……”

維善斜倚著門，聽著雲妄的話，唇邊慢慢揚起笑容，“殿下在關心我嗎？”

雲妄點頭稱是，“我見你幾天不來，擔心你會不會又受到刺激，不想看見我這個刺激源，來確認一下情況。”

“殿下多慮了，我怎麽會不想見到殿下。”維善立直身子，語氣真摯，“至於這幾天請假……”

他目光飄忽，如玉耳垂染上淺粉，“那天在殿下面前做了很失態的事情，回來不管洗多少遍澡，都覺得去不掉身上的氣味，我怎麽能帶著其他味道去見殿下……”

雲妄困惑，旋即她明白維善指的是嘔吐，這家夥是個潔癖。

她聞了聞，說：“沒有別的味道，只有香味，是你心理作用。”

維善露出笑意。

雲妄說：“既然你沒事，我就先走了。”

她轉身離開。

右手被後面的青年近衛蜂抓住。

緊接著，對方整個人從後方擁了上來，雙手環在她腰間，氣息濃烈炙熱。

維善在她耳邊輕喃道：“殿下都沒有對我的身體進行檢查，怎麽會知道是不是有事呢？”

她應該拒絕他？

還是幫他檢查身體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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